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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地球上贩卖神迹，竟然赔得底朝天？！| 科幻小说
1、卡普特尔公司决定投资地球地产项目，但面临挫折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然，先是β星的飞船事故与加班，然后是回家准备泡个热水澡（加入精神泡泡香氛），紧接着是β星发生了瘟疫，然后β星的瘟疫一发不可收拾，死亡率居高不下，神庙市场大大缩减，接下来总经理对财报提出了质疑，并称公司需要调整战略，现在，柳雅来到地球，准备开拓新的市场，而她新购入的精神泡泡香氛还没来得及打开。柳雅的愿望是速战速决，而现实是困难重重。经营神迹的公司不止一家，康缪尔公司是卡普特尔最大的竞争对手。他们来晚了，地球市场已经基本被康缪尔占领，而因为星际联盟的建设标准和地球联邦的政策管控，神庙的密度不能超过一定水平，可以想见康缪尔兴建了密密麻麻的神庙，填满了最大标准，留给他们的只剩一片光秃秃的半径100公里的圆。这片地之所以荒无人烟，是因为其中间有一座神秘建筑。灰塔。由于这座建筑对人类产生的不知缘由无法控制的影响，它被封锁了。根据研究与测算，它的封锁区被设置为方圆100公里。由于它的影响过于奇特过于不可理解因而极度具有研究价值，它没有被拆毁。而由于它的影响过于强烈，现在研究停滞了。“既然它有这么大的危害……”在地球议事厅的会议桌旁，柳雅试图劝导官员们，“为什么不拆除呢？如果担心有伤害，我们可以负责拆除。”“不。不仅仅是危害的问题……您还没有理解灰塔。”主事官说。“灰塔有巨大的研究价值。”一位科学家说，“您可以看看关于它的论文。神庙可以有很多，”科学家挥了挥手臂，“但灰塔只有一座！”柳雅点头，表示深切的赞同，然后移动光标，屏幕的地图上出现了一条红线和一个点：“没错，它十分珍贵。而我们的神庙只要建在这里，就可以解决密度的问题。这样，密度在标准之下，而我们只是进入了灰塔的封锁区那么一点点……一点点点。对于这样一座伟大的建筑，十三米的差异完全没有重要性。”“不。”科学家说。“您还没有理解灰塔……”主事官叹了口气。“理解……当然，好吧！那座塔究竟有什么魔力？恕我直言，从开始到现在，我一直没有理解它的力量是什么？一座能够展现神迹，但又非常危险的塔，危险——我不能理解。”“它……的确不可理解。”建筑学家说。“哦……”柳雅摊手。“您知道核辐射区吗？”科学家低头，从眼镜上方的缝隙中看她，“就像核辐射区一样，你只能离它越远越好，挨近一点……一点点，结果都是不可预料的！”“核辐射区！”柳雅身体后仰，“既然它已经危险至此，为什么还不拆除？我们可以负责拆除！”“灰塔所拥有的不止是危险。”建筑学家面容沉肃。对话回到了原点。柳雅叹了口气，又挂上笑容：“你们研究出什么了吗？”“因为安全原因，很多项目暂时停滞了。不过此前的资料您都可以查到。”科学家说。“除非解决了灰塔的问题，或者去和康缪尔公司协商密度问题，我们无法为地球再增加几座伟大的神庙？”“的确如此。”主事官说，“请您理解。我们很希望和卡普特尔公司合作。这也是我们第一次和贵公司合作，如果贵公司的神庙有更高效划算，我是说，更灵性的神迹，那将是我们很愿意看到的——”“当然，当然。”柳雅点头。康缪尔公司当然不会答应撤下自己的神庙，强行拆毁也会为自己带来很大麻烦。那些神庙还没到使用期限，按照星际联盟的规定也无法拆毁……地球实在是个新入教的星球，从进入星际联盟到现在也才五十多年吧？地球是她的母星，她几乎在它加入星际联盟的同时出生，不到十岁就离开了它，去往更发达的星球，追求更好的生活。如果β星的神庙运营以之前的增速持续下去，再过七年她大概就能财务自由，买上一艘全自动观光飞船，在星际自由航行、度假、探索……而现在，她必须在地球接续上被阻碍了的这一进程。没有什么阻碍是不能跨越的，就把它当作一个研究项目……一个研究项目？柳雅突然有了想法：“您说得没错，灰塔实在是很重要、很有价值的事物，过去了那么多年，也许灰塔发生了变化呢？我对灰塔充满了兴趣……而且我在黑鹅大学读完了建筑学硕士。也许我的研究能揭示一些灰塔的秘密——如果我可以研究它。”地球联邦的人交换眼神、窃窃私语、翻阅法规……最终主事官说：“根据星际科研合作法，您可以申报科研项目。星际学术联合基金会及地球联邦科技部会为您提供一定的项目经费。这是申报流程。”一份冗长的文件和无数张表格传到了柳雅的终端。柳雅飞速划过文件，复杂的表格看得她十分烦躁，她决定雇个项目申报员。然后，她将写一份研究报告，证明在灰塔旁边建神庙的安全性。
2、灰塔的历史，及，马斯克·M·弗尘的录像带灰塔始建于星历213年，建成于星历216年。建造者马斯特·M·弗尘是一名建筑师、宗教学家、神秘主义者。弗尘毕业于鲁本斯大学建筑系，多名同学提到他在那时就有了建造灰塔的计划。弗尘毕业后在快脚蜈蚣星际物流公司（柳雅知道这家公司，她还和他们有过合作）工作，后又在绿掌星绿晶学校攻读材料与工艺学，将先进的建造技艺带回地球。星历213年，弗尘得到融资，获得地球联邦规划建设部批准，开始建造灰塔。弗尘并未使用已经广泛应用的3D打印技术，而选择采用原始的建筑方式（一块砖一块砖地垒吗？柳雅看了看插图。看样子是的），耗时三年建成。灰塔建成后开放预约，每次进入人数限制一人，停留时长限制一小时。第四个月时，第一名自杀者出现。两个月共计出现104名自杀者，约占进入者总数的15%。由于不可抗因素，灰塔开放六个月即被紧急关停。同月，马斯克·M·弗尘失踪。附录一附录二附录三……公共网络上关于灰塔只有少量官方的介绍材料。柳雅快速划过下面附着的自杀者名单与年表、出现精神问题的进入者的名单与年表、灰塔的运营支出、康缪尔公司为其买的保险证明、大放心保险公司的破产证明……在附录七：马斯克·M·弗尘的录像带处停了下来。马斯克·M·弗尘平时深居简出，朋友极少，不运营自媒体，不接受采访，就连灰塔开放的那一天也没留下他的影像。关于他的信息少得可怜，这一份录像带于是显得尤为珍贵。柳雅打开录像文件。影像具有毛躁的质感和黯淡的色调，画面带有噪点，声音带有电流感，看上去像星历前二百年的老式录像带。伴着电流声，弗尘对着镜头讲述。
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意识到真正重要的东西。为什么要建它？……我小时候和母亲住在第十二区，我们……（电流滋啦声）我从小就知道我是一个圣徒。我是……（电流滋啦声）如果它降临在你身上，你就会知道。我清楚我的使命，也知道我会做到。（停顿）……（滋啦声）我不是个复古主义者，但我认为我们能从旧时代学到很多。……（滋啦声），神庙入侵了我们的生活。神庙给我们提供了一种方便快捷、暂时性的神迹。但那不是最佳的方式。一定还有更直接、朴实……（停顿）精神化的方式。我只是知道。直到……（滋啦）找到了它。它具有灵性，或者，更确切地说，它是活的……（注视镜头）（滋啦）你们终将明白。灰塔是新的纪元。……（滋）每个人都应该得到独属于自己的灵性生活……（滋啦滋啦滋啦滋啦）
这盘带有噪点和滋啦声的录像带的确塑造了一个圣徒。柳雅不知道它受到了怎样的损害。
3、“它是活的”访谈记录一编号：026 年龄：46岁 性别：男这根本不是神迹不神迹的问题，你知道吗？它是活的，它创造了一个生命，就活在我眼前，我身边，永远不会离开，永远不会受到伤害。它令人死而复生，令死去的人回到我身边。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我送来这里。反正，他们打的算盘不会如愿，无论哪里，她都在我身边。你们看不到吗？看不到她吗？她就在我身边。灰塔毫无疑问令人死而复生了。我可以看到她、听到她、触摸到她。我会抱着她入眠，感受她的体温，就像她去世前那样。当然，现在她复活了，你们看不到，就不承认。精神分裂？不！只是因为灰塔只向我展示了神迹，而没有向你们展示！对，这是神迹，只有我得到了它，而你们没有……访谈记录二编号：042 年龄：25岁 性别：女灰塔带回了已经逝去的人。我认为，它连通了冥界。但是问题在于，那些灵魂如何回来，却只被我所知。而且事实上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我父亲。他几乎是……他的外表、声音、行动都几乎是我父亲，但有时，我会察觉到一点微妙的不同……我说不出来。就好像你所在的空间突然错位了一瞬间，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错觉。但回来的父亲本身就像是一个幻觉不是吗？幻觉之中的错觉……这一切都太不可信了。我想，还有一种可能，灰塔将我带往了另一个世界。我与你们说话，但我并没有真正地与你们说话，你们也是不存在的，这一切，任何一件东西，可能存在，也可能不存在……注：该受访者于一年后绝食死亡，因为认为自己和食物不存在。访谈记录三编号：050 年龄：63 性别：男灰塔让我返老还童。现在我的身体变成了十六岁时的样子，高大健壮，是校足球队的成员。那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日子。后来，没好好学习，没考上好学校，找到好工作，就耗费了一生，现在身体也不行了——我不是说现在，我是说，在我还没去灰塔的时候。我信过宇宙教，但我现在发现那只是安慰剂。它只是让我在体验的时候觉得好一点。可它并没有给我真正的神迹。灰塔才是，它真的让我变回了十六岁。它让我回到了最想回去的时刻……这难道还不算神迹吗？我知道，所有人都说我没有变化，但你还不够老，等你老了就知道，其他人都不重要。你六十岁和十六岁的想法是不一样的，而我现在拥有了十六岁的大脑，拥有了那时候的精力，仅仅这么感受就让我满足，我不需要别人的承认……注：该受访者在三个月后于一次跑酷运动中死亡。
4、柳雅更进一步“灰塔所展现的神迹大部分和亲人、朋友、恋人有关——发现死去或失去的人归来。”柳雅说，“还有一类和自己的身份有关，他们认为自己成为了梦想中的角色，比如返老还童、成为公司领导、成为名画家……大部分都是和人相关的，这说明了什么？”“说明人类的局限性，人内心深处的渴望总是和人有关。”柳雅望向王杰克。王杰克耸肩：“这是我导师的论点，还挺有道理的吧？”王杰克是柳雅的大学同学，来自地球的交换生，现在是她的项目参与人员。她翻阅文献时看到了王杰克的综述，找到了他。令柳雅惊喜的是，王杰克现在是鲁本斯大学的助理教授，借他的通行证，柳雅得以进入鲁本斯大学建筑学院的资料室，关于灰塔的大量影响资料都储存在这里，其中就包括对进入过灰塔的人的访谈。“内心深处的渴望……很多访谈里都提到了这句话。”柳雅说。“主流的观点认为灰塔实现了人内心深处的渴望。这一点其实没什么疑问。让我们不明白的是它为什么会这样——我们到现在也没明白。有一些理论，但都是猜想。”“我看了你的综述。”柳雅又调出了那份引用量和下载量都很高的综述，“归纳得很详细。”王杰克点头：“我对它感兴趣。我认为它比宇宙教……更加公平。”柳雅挑眉：“但神庙更加安全。”“如果你指的是有钱安装植入电极的话。”“噢……意识浓缩液现在也更安全了。没人比我更懂意识浓缩液。”柳雅挥手。宇宙教对信徒一视同仁，只是神迹体验方式有一定的区别。如果你购买了预置设备，植入电极，就可以直接接受精神链接，体验神迹。在修行手册中它被称作探索灵性，不过要让柳雅解释，她会说是介于冥想与嗑药之间的那种感觉。如果你负担不起预置设备，神庙也会为你提供意识浓缩液，效果和精神链接差不多，只是对于不同星球的生物，可能有不同的副作用。对于地球人还好，最初有一点成瘾性，但经过配方改进，现在的危险性已经比刚进入地球那会儿低了很多。柳雅参与了配方改进。她母亲也曾是宇宙教的信徒，也曾使用意识浓缩液，有些成瘾，但没有很严重。她主要死于贫穷。对柳雅来说，贫穷比成瘾更可怕。“我承认。”王杰克笑道，“不过，从神迹的角度来说，灰塔更加真实。因为它的神迹是永恒的，只是这也造成了它的问题。”“永恒是残忍的。”柳雅说。但柳雅也承认，灰塔所展现的神迹更加地……彻底。宇宙教的灵性体验是暂时的，要想再次获得，就得让神官再给你套上头套，或者往舌尖再滴一滴意识浓缩液。而灰塔所提供的幻象持久、永恒、永久留存、永不消退、永远跟随，简直比他们的神迹更加神迹。更何况谁也不明白此中奥秘。根据王杰克的综述，对于此中奥秘的猜想，材料论的支持者较多。鉴于灰塔的外形并无特殊之处——它外表面是光滑的，高约七十六米的灰色墙壁，里面是有旋转楼梯的，高约七十六米的灰色墙壁，底层是圆形的大厅和参差的立柱，墙壁采用厚堆排列建筑技法，从形态学来看，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建造这样一栋建筑，事实上，的确有人按照灰塔的形态复刻了一座——现在还存在，只是没有任何效力，已经被改造成商场。显然不是任何一座如此形态的建筑都拥有灰塔的力量，那么问题肯定出在了材料上。它大约不是含有什么致幻物质，就是会放出特殊射线，亦或是创造了特殊力场。致幻物质论、射线论和力场论的支持者都曾现场调研、测定，但未曾在砖石中测出特殊的物质，在不同的高度也未曾识别到任何的射线和场，也可能那些物质、射线和场是人类技术手段无法捕捉的，但那就和不存在没有差别，正如神迹在未被发现之时也不存在。于是有人提出了高维材料论，认为灰塔使用的是一种高维材料，与灵魂、精神、意识，或者其他什么类似事物的组成材料相同——假设这些东西有构成它们的更小单位。因此灰塔直接对人的意识产生了作用。有人反驳说这个理论什么也没有解释，只是给灰塔的作用套上了一个“高维材料”的名字。但正由于它什么也没有解释，所以它最符合灰塔所展现出的力量的本来模样，于是它暂时被广受接纳。“现在我们知道了灰塔两个最主要的特点：”柳雅伸出手指，“一，它在受众脑海里实现了意识最深处的渴望。二，这一实现是永久的，幻象永不消退，以至于他们将虚假与真实混淆。我想知道，为什么？”“没有人知道原因。这和宇宙教不同，你不知道它为何实现，你只能看到它的实现。”王杰克笑了，“所以我说，灰塔比宇宙教更像神迹。”“好吧。”柳雅不知为何心中一动。她注视着灰塔的照片。在它被封锁之前，人们从各个角度各个高度拍下了它的影像。但不管是哪个角度，这座塔看起来都一模一样，除了正面有一扇门。它看起来很普通、很朴素，完全没什么神秘氛围，像一座简单的灯塔，没有多余的装饰，构造简洁，看上去半年就能建好……不过它总共花了三年。对于这样一座建筑，那是很长的时间。柳雅缓慢地扫瞄图片中的纹理、质感，一瞬间有些恍惚，心想自己会不会在注视中感染神迹，就像感染瘟疫一样。“所有人都疯了，无一幸免么。”柳雅说。“有一个。”“嗯？！”“只有一个老头……他还可以正常生活。不过也不算……你见到他就明白了。”
5、独居老人的回忆我已经98岁了。活到这个年纪，很多事都不再重要。你们明白吗？这是最重要的。我小时候，生活还没有天翻地覆。你们无法想象地球还没有与宇宙接触的样子吧？那个时候，宇宙只是一片浩淼的天空，和星星，和月亮……还有千挑万选的宇航员。谁能知道现在所有人都能宇宙航行了呢？变化太快了。我们在宇宙中很年轻。正如很久以前，人类在地球上很年轻……所以我们重新拥有了宗教。但是每个时代，都只有少数人能看到真相。其他人只是相信，而不去想。我不相信宇宙教。神庙是假的，但灰塔是真的。我不能全部描述我看到了什么。我看到的太多了……我看到了一切。而且我的内容对你们没有意义。灰塔是个人化的。你在那里看到的神迹，永远都会伴随着你。我听说过自杀者的事。对，都听说了。他们不够坚强。他们不足以承担世界所给予的，不能当真正的的信徒。你必须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，但是，通常，在真正看到之前，你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。所以你不能提前选择，你无法根据思考做出判断。是否选择灰塔只关乎于信仰。这是真正的信仰。人们只想看他们想看的，而真正看到时，他们恐慌。这就是原因。灰塔会满足你真正的愿望，但梦想成真是很危险的。等了一会儿，老人不再说话，柳雅于是问：“那么……它到底满足了您的什么愿望呢？您看到了什么？不能全部描述，部分描述也行。”老人似乎望着她，又像是望着她身后的门，又像是望着远处。他露出笑容：“我曾经是个盲人。”
6、柳雅开始好奇。主要为了财务自由和星际旅行自由，直面那座塔……“他现在到底是不是个盲人？”离开老人家里，柳雅问。“很难说。医院检查发现他的视神经还是有问题，但是很奇怪，他能看见东西。”“这是什么意思？”“就是根据人类的视觉原理，他应该看不到。但在实际测试里，他能看到。”柳雅震惊地望着他。“这么说，灰塔可以治好疾病？”“只有这一例。不知道，因为毕竟——灰塔的作用和自己的愿望有关。”“这简直不可思议。对他而言，灰塔的作用并不是幻象，但对其他人都是……拥有正常视力的人看到了不存在的东西，原本没有视力的人看到了东西……灰塔好像一直在做加法。”“你知道吗？”柳雅说，“我有了一个想法。”“你真的想好了？”王杰克把脑片直播挂件递给柳雅。“想好了。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，舍不得自己套不着市场。自由市场是幸福源泉，一手体验是最佳证明。如果我能安全地出来安全地生活，在灰塔旁边建一座宇宙教神庙又有什么不安全？而且你还可以通过直播看到我的大脑发生了什么变化，你不想看吗？”“想倒是想……”柳雅申请了进入灰塔。签署了一系列声明全部后果自行负责的协议后，审批通过。她还用上了卡普特尔公司最新开发的设备，可以直播脑内体验场景。“我也想。”柳雅拍拍他的肩。塔的封锁区外荒无人烟，保安打开门，柳雅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。虽然进门进得很决绝，但从围墙大门走向灰塔的路上，柳雅感到忐忑。好像喝了太多的咖啡，心跳无法控制。这一路上还有原本在灰塔周围的街道和房屋，封锁时它们没有被拆毁，柳雅能看到空中飞舞的大片灰尘。然而等她到了灰塔脚下，她奇迹般地平复了下来。这座塔看上去实在很普通，没有装饰，既不宏伟，也不奇特，也不产生压迫感。它没有任何特殊之处，好像街角随处可见的一栋圆形大楼。握住门把手，柳雅顿了一下，告诉自己这是最后的机会离开这里。但她还是推开了门。进入之后，好像忽然卸下一件重负，她心上忽地轻松起来。塔的内部与资料图片中的几乎一样，但有一点微妙的不同……或许是上下前后左右的纵深带来的空间感。砖石墙壁和地面的纹理、光影的纹理、空气的纹理……在身临其境时变得更加清晰可感。与神庙中蒸腾着的迷幻和微微躁动的氛围不同，这里太简洁干净了。在这里，内心变得很空。柳雅穿过大厅，感到心中无比安静，她踏上台阶，内心澄澈一片。她往上走。她以为自己会一直维持这样的状态，难道她没有什么想要的吗？或者经过这么多年，灰塔已经失去了力量？如果这样也好，她就可以进军地球市场了，只是有点遗憾……事情是突然间发生的。又或者早已一点点累积，只是累积的过程不可感。它凭空出现，又好像一直就存在于你体内，与你融为一体。柳雅停了下来。她看到了。现在她知道了为何老人不能说出，她也不能。那无法用语言传达，是一瞬间的事，在一瞬间发生完了全部，但如果你用语言表达它，它就变成了线性的，那就完全破坏了它的整体性……它只能被看到，不能被表达，只能被理解，不能被了解。假的，她们的神庙是假的！柳雅心中高喊。看到了真正的神迹，她就不能再忍受虚假，他们将幻觉认作神迹，将神迹庸俗化。她看到了一幅完整的图景。它们单个存在都是无意义的，但结合起来就有了统一的名字。当然，她明了这一切。正如现在一样。灰塔创造了他们的神迹可以制造的一切，还要更多。所有幻觉投影仪、意识浓缩液、精神链接香氛……所有青草、海水、橙花、麝香、甜味剂、印象派的模糊日出、结构化的彩色正方形、基础的构成、电信号的飞速滑翔……正如现在一样。这就是她想看到的吗？柳雅发问，却只是一个没有疑问性的问题，因为你无法通过思维去判断，意识指向唯一的答案：是的。她已经被判决了相信。无论曾经是不是，现在它变成了她真正想见到的……那正是……她曾不知道，但她的灵魂知道的。哦……她落下泪来。她感到熟悉，感到找回了曾经失落之物。但她曾经分明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，失落又从何而来？当你看到那些图景的时候，记忆就会被唤醒。可是……那些图景在哪里？灰塔里是一片安静祥和的空旷，没有幻觉投影、精神链接和意识浓缩液，它仅仅是一栋建筑——并非由3D打印生成，而只是由一个普通的建筑师——一个普通的建筑师！普通传统地建造而成。塔里是一片空旷。没有化学制剂。没有电信号。没有精神操纵。没有投影。可是那些图景在哪里？记忆在哪里？这些凭空产生的情景……她根本不曾有过那些记忆，那么熟悉感究竟是为何？她拥有的是记忆？还是熟悉感？这一切到底来自哪里，为什么她的意识深处会有这些？也就是说，她拥有的从来比她知道的更多？只是它们不曾显现，不曾被意识到。而灰塔让它们显形。现在柳雅明白了，那些本就是属于她的。只需要一个催化剂。而灰塔就是。柳雅离开了灰塔，因为她已经得到了一切。王杰克说脑片直播一片黑暗，什么也没有。柳雅恍惚地点头：他们说得对，这只属于我。随后她就不知道怎样在这幅图景与现实共同存在之处生活。她部分地理解了那些自杀者。
7、辞职，或，加入创业团队现在，一切都失去了意义。她无法拿下地球市场，但拿下地球市场也失去了意义。一切都失去了意义。他们说得对。只有灰塔是永恒的。柳雅心不在焉地写了简短的报告，发送给总公司。与此同时，源自意识深处的图景还投影在她的眼前。很快她就收到了回复，她被降职了，但这主要倒不是因为她的失败，而是因为公司的市场缩减，他们打算裁员。不过不用裁员，柳雅已经在考虑辞职的问题。财务自由、星际航行，没有意义。什么是她真正想要的？不知道。灰塔替她知道了，但她不能确信。老人说得对，他们恐惧。恐惧自己被解剖、控制，同时你甚至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。究竟灰塔给予她的是幻觉还是眼前的事物是幻觉？她无法分辨。它们都过于真实，但当一切都是真实时，真实就失去了参照。她在怀疑、犹豫、摇摆。但没辞职的现在，她还要去β星和δ星回收神庙材料。它们瘟疫大爆发，神庙彻底关停。飞船制动、降落，忽然剧烈震荡。柳雅回过神来，原来是旁边有另一艘船，差点与她相撞。飞船紧急调整，缓缓落地。柳雅检查了防毒面罩。舱门打开，回收机器人们排成一队咕噜噜下船，履带碾在暗红色的土壤上，奔向各座神庙。柳雅走在最后，β星很安静，往常降落场会有工作人员，现在一个人影也没有。还是有的。旁边的飞船也下来了两个人，他们看见柳雅，对她招了招手。闲着也是闲着，柳雅走过去，走近了看到他们没带防毒面罩，也没有什么防护。“你们来做什么？这里爆发了瘟疫，我那里还有防护服，可以拿给你们。”柳雅好心提醒。“瘟疫？”走在前面的那个黑发黑皮肤的男人说，“哦……不是瘟疫。不用担心，没问题的，我们已经处理了。”柳雅怀疑地望着他，又看了看他身后的人，忽然大惊：“你，你你……”“你是马斯特·M·弗尘！”黑皮肤的人回头。后面的人摊开双手：“哦，我已经不叫那个名字了。”“你是弗尘！”“对……我是。”柳雅大步上前，攥住他的肩膀：“那座塔是怎么回事？！”“那座塔……你说灰塔？那是一种生物。你已经去过了？它们依附其他生物的意识生存，会提取出寄主意识深处最重要、最牢固的意识，然后以那个意识的形态生存。”沉默。“就这样？”“就这样。”“可是你说……他们说……我看见……”“每个人看到的都不一样。它们很奇怪……在别的生物存在时，它们才会显形。好像是生命的副产品，但它们自己又是一种生命。这个我没法解释，因为我是个地球人，而这玩意是在ZXkaba星上发现的。一个ZXkaba只能依附于一个生物，就像你戴着帽子的时候它不能再戴在别人头上。”“它只是一顶帽子？！”“这只是个比喻……每个人的ZXkaba都不一样。我遇到它的时候还是个圣徒来着……你猜我看到了什么？我看到了神。我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它。可后来发现它没什么用，只会跟我哲学辩论——当然，跟我哲学辩论也是出自我的意识深处。因为ZXkaba就是这样的东西。”柳雅盯着弗尘的脸。那确实是同一张脸，只是在录像带里他看起来是个圣徒，而现在留着胡子穿着花纹衬衣的他看起来是个嬉皮士。“我们是来处理它的。”黑皮肤的人说，他看上去比弗尘更加稳重、亲和，“我想这就是你说的瘟疫，是ZXkaba的意外泄露，都是因为飞行器故障。还没处理好的ZXkaba在这里汽化了，可β星人没法和ZXkaba共生，他们会被侵蚀。”“哦……那场事故！”“是的，事故，你也知道？”“我当然知道……改变我一生的事故……该死，你们是什么人？”黑皮肤的人不好意思地笑了：“我是加特，密斯特里公司——目前还是个创业团队——的老板。我们已经研制出使ZXkaba效果稳定的方案，当前的目标是取代落后的宇宙教——宇宙教只能给人们他们设定好的东西，但我们能给他们真正想要的。”沉默。β星的风安静地吹过。“……你刚才说，你们的目标是取代宇宙教？”“啊，没错，更好的产品，更量身定做的服务。”这一切都没有意义，但灰塔有意义，柳雅心里有个声音叫嚣着。或许是ZXkaba的声音。但那也是她赋予它的。但……算了。想下去没有意义。意义已经被她看到了，且不可言说。她决定投身一项新的事业。重要的不再是星际旅行自由，而是……真正重要的东西。“或许你们需要一个地区经理吗？”柳雅说。“啊这……或许我们需要。我注意到您的机器人是卡普特尔公司的，”加特说，“这有助于我们掌握竞品信息。正好您也有ZXkaba体验，可以为产品改造提供意见……”（完）